这片死地名为“忘川圩”。
传闻百年前大周治水功臣曾在此筑起百里长堤开创了冠绝天下的潮汐圩田。
可五十年前上游山洪裹挟巨石强行扭转了河道让这片曾经的鱼米之乡一夜之间与江河断了联系。
没有了潮汐的滋养土地迅速盐碱化、板结最终化作一片沉寂的白色荒原。
风中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陈默循声望去只见数十个面黄肌瘦的村民正围在一处崩塌的堤坝前分裂成两派剑拔弩张。
“烧!必须烧!这地都死了五十年了不把这层盐碱壳子烧穿咱们拿什么种粮食?”一个手持火把的壮汉双目赤红声嘶力竭。
“不能烧!”另一边一个老者死死护住身后的土地如同护住亲子的母兽“这堤坝底下是老祖宗的骨头!你们忘了三十年前李家村就是想破坝引死水结果一场暴雨半个村子都被淹了!这地有它自己的脾气!” 破坝是拿全村人的性命去赌一场虚无缥缈的洪水。
焚田则是彻底杀死土地最后的生机换取一两季的苟延残喘。
这是一个绝望的死局。
陈默静静地看着他没有上前更没有开口。
他不是来颁布神谕的救世主他只是一个路过的观察者。
夜幕降临争吵声渐渐平息村民们带着各自的绝望与固执散去。
陈默寻到村外一间四面漏风的破庙蜷缩在角落听着风声入眠。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他便已起身。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来到了昨夜争吵的那段河滩上。
那里的泥土因靠近干涸的旧河道尚存一丝若有若无的湿气。
他深吸一口气脚下内劲流转开始在柔软的沙地上行走。
他的步伐很慢每一步落下都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
有的脚印深可及踝仿佛承载着千钧重担;有的却浅若蜻蜓点水几乎看不出痕迹。
这一串诡异的足迹并非直线而是蜿蜒曲折时而绕过一块顽石时而又精准地踏在一丛枯死的芦苇根上。
最终它延伸到了一棵早已枯死、根系却深植地下的巨大老槐树残根处而后消失不见。
做完这一切陈默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在这村外盘桓了三日只饮溪水不入村落。
直到第四日清晨他才再次动身沿着干涸的河道继续前行。
走出数里后他回首遥望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只见那片死寂的河滩上人影攒动。
村民们没有再争吵而是沿着他留下的那串深浅不一的足迹开始挖掘。
他们小心翼翼地仿佛在解读一部无字的天书。
一条崭新的导流沟正在他们手中慢慢成形。
更让陈默感到欣慰的是他看到几个妇人将家中灶台下的骨灰和敲碎的陶片仔细地铺在沟底。
这正是他签到所得的《地经》残篇中最不起眼的一条“腐根引水法”——借助枯死的树根网络将地下深处的微弱水汽引导至地表再以多孔的骨灰陶片聚拢水分足以应对小范围的旱情。
他们挖到了! 而在导流沟的起始处村民们自发立起一块粗糙的石碑。
上面没有歌功颂德的文字只用最朴拙的刀法刻下了一幅简陋的路线图旁边标注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大字: “此处脚印起顺根走三步水自来。
” 陈默微微颔首轻声自语:“他们不再等神谕了开始学着去读大地的暗示了。
” 半月之后千里之外的青州府。
一场特殊的“公审”正在云麓书院举行。
身为书院山长的苏清漪受邀裁定一场耕法之争。
争论的一方是朝廷新派来推广标准化耕作的村正他主张将田地统一规划深翻、施肥以“活地标准”确保产量。
而另一方则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农他死死守着自家一块“病土”不许任何人动。
“山长您看!”村正指着那块地痛心疾首“这块地邪门得很十几年不生五谷偏偏长满了这种没用的鼠曲草!此等劣土正该彻底铲除换上新土!” 老农却寸步不让浑浊的眼中满是倔强:“这草救过俺的命!当年大旱就是靠嚼它的根活下来的!地不让它长说明地还没死透!” 苏清漪没有立刻下判。
她脱下精致的履袜赤足走上那片“病土”。
清冷的凤眸里没有半分嫌恶。
她蹲下身轻轻拂开土壤细细观察。
忽然她动作一顿。
在那盘根错节的鼠曲草根系之下她竟感受到了一股极其微弱的热感仿佛有地下暗流在极深处涌动被这些草根牢牢锁住了一丝生机。
她站起身清冷的声音传遍全场:“我不判对错。
我只给你们一个机会让地自己选。
” 她命令双方将这块病土一分为二。
村正可在他的那一半推行他的标准化垦田整齐翻土均匀播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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