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江奔流第56章 午后的宁静与暗流

1964年10月16日一个深秋的星期五下午。

东北工业城的天空呈现出一种略显沉郁的灰蓝色几缕薄云懒散地飘荡着阳光不算热烈但也驱散了不少寒意。

对于这座早已将轰鸣声融入呼吸的城市而言这只是一个极其普通的工作日。

厂区里巨大的烟囱一如既往地向天空喷吐着灰白色的烟柱那是工业力量稳定运行的标志。

各车间里机器轰鸣声、金属撞击声、天车运行的滑轨声交织成一首永不停歇的钢铁交响曲。

工人们在岗位上忙碌着汗水依旧专注依旧。

经过几年“自力更生”的淬炼那种被突然“断奶”的恐慌已逐渐被一种习惯性的、基于自身力量的沉稳所取代。

流水线依旧转动锻锤依旧起落仿佛外界的一切风雨都与这钢铁丛林内部固有的节奏无关。

在技术科办公室里林瀚章正埋首于一份新到的技术任务书。

这是一份关于进一步提升某种特种合金钢性能的要求来自一个代号为“七〇二办公室”的单位。

要求极其苛刻涉及在极端高温、高压环境下材料的稳定性、耐腐蚀性和结构强度其指标远超常规的工业应用范畴。

林瀚章的眉头微微蹙起。

类似的特殊要求近几年断断续续出现过几次。

他凭借扎实的技术功底和从阿廖莎笔记中汲取的灵感带领团队一次次地完成了任务。

但他内心深处始终萦绕着一个疑问：这些性能要求如此特殊的钢材究竟用在哪里？是什么样的设备需要承受如此骇人的工况？ 他想起不久前一批同样标着特殊代号的、经过他们厂精炼的高纯度有色金属被极其严密地押运出厂目的地不明。

他还隐约听说一些兄弟单位也接到了类似匪夷所思的技术攻关任务。

一个模糊而惊人的猜想偶尔会像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但他立刻会强制自己停止这种联想。

多年的工作经历特别是“争气钢”攻关和应对技术封锁的经历让他深刻理解并恪守着一条铁律：不该问的不同不该说的不说埋头做好分内之事就是最大的贡献。

他深吸一口气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眼前的报告上拿起红蓝铅笔开始在图纸和数据表上勾画、演算。

窗外传来的机器轰鸣声此刻反而成了帮助他凝神思考的白噪音。

与此同时在市职工医院的门诊部周文瑾刚刚送走一位因长期接触粉尘而咳嗽不止的老工人。

诊室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淡淡烟草混合的味道。

工作依旧繁忙但相比几年前物资极度匮乏的时期情况已稍有好转至少基础的药品供应相对稳定了些。

她仔细地写着病历叮嘱着注意事项神态专注而平和。

作为医生她的世界围绕着病人的健康运转外界的宏大叙事似乎被隔绝在诊室之外。

而在厂办子弟中学的教室里少年林卫东正襟危坐听着物理老师讲解着原子结构。

黑板上画着抽象的原子核和电子轨道示意图。

“……所以原子核内部蕴藏着巨大的能量无论是裂变还是聚变一旦释放出来都将产生难以想象的威力…”物理老师推了推眼镜语气中带着一种属于科学本身的、超越当下现实的激动。

林卫东听得入了神。

他不再是那个只会模仿父亲画图纸、在坡上看烟囱的孩子了。

系统的学习为他打开了通往更广阔科学世界的大门。

原子、核能、威力…这些词汇让他心潮澎湃下意识地联想到了父亲常伏案研究的那些高强度材料以及郑怀远伯伯曾经说过的关于“火箭”和“星星”的话。

一种朦胧的、关于力量与远方的想象在他心中悄然滋生。

他和同学们一样对此一无所知只是沉浸在知识本身带来的新奇与震撼中。

整个城市从工厂到学校再到医院、商店、家属区…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运转着。

主妇们算计着晚饭的食材孩子们追逐打闹老人们坐在墙根下晒太阳。

生活的表象是波澜不惊的宁静。

然而在这看似普通的午后宁静之下一股极其特殊、极其紧张的暗流正在极少数人的世界里汹涌澎湃。

在市革委会的几间保密通讯室里电话线路异常繁忙但通话内容极其简短语气凝重。

几位主要领导的办公室门窗紧闭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他们的目光不时地瞥向墙上的挂钟仿佛在等待一个审判时刻的来临。

在厂里王厂长下午突然被一个紧急电话叫去市里开会回来后就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和…一种压抑不住的期待。

甚至周文瑾也隐约感觉到一丝异样。

下午上班时她发现医院书记和几位领导似乎都有些心神不宁偶尔会聚在一起低声交谈几句看到她过来又立刻散开脸上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混合着紧张和兴奋的神情。

但她并未多想只以为是上级又要来检查工作。

这是一种高度加密的期待感只在极小范围内按照权限等级传递。

它关乎国家命运关乎民族尊严关乎一个足以打破世界战略平衡、让所有华夏儿女挺直腰板的伟大时刻。

绝大多数像林瀚章、周文瑾、林卫东这样的普通人对此浑然不觉。

他们依旧在自己的岗位上为着国家的工业建设、人民的健康保障、个人的知识成长而默默努力着。

他们构成了这个国家最坚实、最广阔的基座却并非每一次都能第一时间知晓发生在基座之上的、最惊心动魄的波澜。

时间的指针在表盘的沉默刻度上不疾不徐地走向那个注定要被历史铭记的下午三点。

林瀚章放下铅笔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准备去车间看看新一批钢材的淬火情况。

周文瑾写完了最后一份病历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想着晚上该做点什么给瀚章和卫东补充营养。

林卫东和同学们冲出教室准备进行下午的体育活动。

巨大的、日常的宁静依然笼罩着一切。

但那改变历史的一瞬已如箭在弦蓄势待发。

看不见的电波正携带着最高等级的指令飞向西北那片神秘的荒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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