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砚之第一次见到那座宅院时银杏叶正把青石板铺成金箔。
朱漆大门上的铜环磨得发亮门楣悬着块褪色的木匾“静远堂”三个字被风雨洗得只剩浅痕倒像是谁用指尖在门板上轻轻划出来的。
她攥着手里的信封牛皮纸边缘已经磨卷收件人写着“静远堂主人亲启”寄信人的位置空着只在角落盖了个模糊的火漆印像朵半开的腊梅。
推开门的瞬间桂花香漫出来甜得发稠。
院里的老桂树得两人合抱枝桠斜斜地搭在东厢房的檐角树下摆着张青石雕花桌桌腿缠着圈葡萄藤叶片上的脉络清晰得能数出纹路。
一个穿月白衫的老人坐在竹椅上手里摩挲着块墨玉见她进来抬眼时眼尾的皱纹像被风拂过的水纹。
“张老先生?”砚之把信封递过去指尖不小心碰到老人的手凉得像刚从井里捞出来的玉。
老人没接信只是指了指对面的竹凳声音里带着草木的涩:“坐。
” 砚之坐下时葡萄藤的卷须扫过她的发梢。
她这才发现老人的头发全白了却梳得极齐用根青玉簪绾着簪头的麒麟纹被摩挲得发亮。
桌上的白瓷碗里盛着桂花茶琥珀色的茶汤里浮着整朵的桂花像谁把秋天的香都锁在了碗里。
“信是在祖父的书箱里找到的”砚之的手指绞着帆布包的带子包里装着祖父的日记纸页已经脆得像枯叶“他去世前说若有天解不开书里的谜就来静远堂找您。
” 老人终于接过信封指尖拂过火漆印时眼里闪过丝极淡的光快得像桂花瓣落进茶汤里。
他没拆信只是把它放在茶碗边起身从东厢房拎出个藤箱铜锁上锈着朵腊梅和信封上的火漆印一模一样。
“你祖父”老人打开藤箱里面铺着蓝布整齐地码着些旧物:支铜杆毛笔个缺角的砚台还有本线装的《植物志》纸页边缘粘着干枯的花瓣“是不是总在春分那天种腊梅?” 砚之愣住了。
祖父的日记里确实写着每年春分必种腊梅哪怕在北方的暖气房里也要找个陶盆埋下花籽。
她翻出日记指着其中一页:“这里说‘腊梅要埋在朝南的窗下根须得见着月光才能开出带雪气的花’。
” 老人拿起那本《植物志》翻到夹着腊梅花瓣的一页上面用朱砂画着朵半开的花旁边写着行小楷:“庚戌年春分与君同植共待花发。
”字迹清瘦像院角的竹枝。
“你祖父画的。
”老人的指尖点着“君”字墨色在纸上洇开像滴了滴陈年的泪。
砚之突然注意到《植物志》的封底贴着张泛黄的照片:两个穿学生装的青年站在银杏树下左边的眉眼像极了祖父右边的那个眉眼疏朗手里捧着盆腊梅笑得时候嘴角有个浅浅的梨涡——和眼前的老人依稀是一个模子。
“这是1970年的春分”老人把照片翻过来背面用铅笔写着“静远堂初雪”字迹已经淡得快要看不清“你祖父说等腊梅开了就用花瓣做书签夹在他写的第一本书里。
” 砚之的心跳突然乱了节拍。
祖父的书她都读过却从没见过什么腊梅书签。
她想起书箱最底层的木盒里面装着些零碎的书稿其中一页夹着片干枯的花瓣当时只当是普通的落叶。
“他的书稿”砚之的声音有些发颤“是不是缺了最后一章?” 老人的指尖在《植物志》上停顿片刻像在数花瓣的纹路:“缺的那章写的是‘如何让北地的腊梅在南方结果’。
”他起身从西厢房抱来个陶罐开封时桂花香混着酒香漫出来“他说要等结果那天用果子酿酒埋在银杏树下等我们都老了就着月光喝。
” 砚之突然明白过来。
祖父的日记里反复提到“南枝北移”她一直以为是说植物的移植此刻才懂那或许是两个少年关于未来的约定——一个留在南方的宅院一个去了北方的风沙里却都在等一株会结果的腊梅。
傍晚时老人留她吃晚饭。
菜很简单清蒸鲥鱼炒青菜还有碗桂花藕粉盛在青花碗里上面撒着碾碎的核桃。
老人吃饭极慢每口都嚼到极碎像在品尝食物里藏着的光阴。
砚之发现他用的筷子是乌木的筷尾刻着极小的“远”字和祖父书箱上的字一模一样。
“你祖父总说”老人给她添了勺藕粉“北方的面粉糙却养人像他写的字横平竖直里带着劲。
南方的米细却得慢慢熬像这藕粉急了就结块。
” 砚之想起祖父临终前的样子。
他躺在病床上手里攥着个蜡封的小瓶说里面是“静远堂的桂花”要带着它下葬。
当时她只当是老人的念想此刻才看见小瓶的玻璃上刻着朵极小的腊梅和藤箱的铜锁上的花纹不差分毫。
饭后老人带她去看后院的腊梅。
树还没开花枝桠虬劲得像幅水墨画树干上刻着行字:“南枝北枝同此月明。
”是用指甲刻的岁月把笔画填得更深像树自己长出来的纹路。
“你祖父刻的”老人的手掌贴在树干上像是在感受树的心跳“那年他去北方临走前说等他回来要在旁边再种一棵让两棵树的枝桠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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